[追風] 人生就是這道清流了之四萬十川賽後隨寫 4
友情與個人的榮耀在天秤的兩端較量著。
最完美的結局當然是我跟熊熊都趕在大會關門前回到終點，皆大歡喜，但是熊熊現在根本不在我身邊，我也不知道她的狀況到底怎麼樣。
理性評估跟經驗告訴我之下，一起回到終點的機會並不高。可是熊熊的意志力實在是驚人，從60幾公里到現在90出頭將近30幾公里，她都一直咬著沒放，而且她以前也當過學校山社社長，而我也只是個打雜的總幹事，能當社長應該都有兩把刷子，這是對自己社團所培養出來領隊的一種信任感，這點讓我很難直接做下放棄她自己獨跑的決定。
那麼我自己獨跑，又能安然回到終點嗎？老實說，我很懷疑。並不是說我無法用8分速持續到終點，雖然平常鬼混的很，但我想此時此刻拚到最後的狠勁我還是有的。那我在擔憂什麼呢？大家在做賽道預習及配速表的時候，我很清楚地記得小雪一直嚷嚷著最後2公里為什麼是上坡？
我那時候還很不以為然，配速表上很清楚的寫著10，10的意思就是一公里10分鐘，那就是叫你用走的，上坡讓你用走的，用走的你都可以在14個小時前回到終點，這配速表超人性的，根本歡樂表。
只是此時的我已經落後配速表的配速許多，然而這上坡讓我心驚害怕。一直習慣於茫茫資料中撈出自己有用的資訊，進行評估與利用，如果沒有基礎資料，那麼就反推回去建立與搜集，這一直是這幾年學術訓練裡很常運用的邏輯模式。
但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空白會讓人產生不安。這上坡是什麼樣子？多長？多陡？我一點都沒有概念。當初用谷歌實景預覽賽道時，我也沒有耐心預覽到最後兩公里，我只有把前面從16K爬升到21K的那個最大難關瞄過之後我就把實景關掉了。
於是這未知的最後兩公里就成了最大的隱憂，跟三星NOTE7一樣，給你最閃亮的希望，以為自己可以順利回到終點，但其實根本壓垮你最後的一根稻草，在最後一刻炸掉與摧毀你所有的夢想，讓你前面98公里的努力瞬間煙灰雲滅。
如果橫豎無法回到終點的機率都大於回到終點的機會，那麼就等看看，應該總和起來是個Z>B的判斷吧！
一分鐘。
關上頭燈，我決定等一分鐘看看。評估了一下自己的狀況，現在的速度一分鐘跑操場一圈都跑不到，那麼等這一分鐘，並不會讓時間落後到哪裡去，倒走著邊往後看換換腳感，身體倒也沒閒著也趁機做做伸展，這一分鐘還是要好好利用一下。
然而這一分鐘並沒有因為煎熬就過得很慢，電影演的什麼讓子彈飛一會兒的手法都是騙人的，60秒就是60秒啊，一下子就到了，然而熊熊還是沒有出現。不要說熊熊沒有出現，半個人影都沒有，難道後頭除了我跟熊熊全都被回收光了嗎？這場大會是放了收妖葫蘆在關門點，把人全都吸光了是嗎？這收人效率也太驚人了點。
朝黑暗處說了聲加油後，覺得實在是很不安，又多說聲了保重，不過我想也是於事無補，安慰的只是自己而已，讓自己好過些罷了。打開頭燈，邁出的第一步， 雖然不至於痛徹心扉，但是滿滿的歉意還是讓心情沈到了谷底，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也許熊熊就會從轉彎角突然冒出來也說不定，但賽道上依舊是一片黑暗。再跑了一會兒，心情還是很忐忑，會不會其實多等三十秒熊熊就出現了呢？
這時雨勢又加大了些，每次在雨中奔跑都覺得回到國中高中時候，只有那個時候才會瘋瘋地騎著腳踏車不穿雨衣盡情地在雨中騁馳著，一種無憂無慮地快樂，雖然那個時候升學主義至上，但也只需要單純地擔心著考試的分數就夠了，即使有煩惱大概也就是伸著舌頭卻也做不出喬丹的漂亮動作，或是喜歡的女生到底對自己有沒有感覺，如此而已。上了大學後倒是很少騎摩托車在雨裡狂飆，因為曾經在大雨中騎上標線打滑摔車過，從此就只愛聽雨居多。
但時間的不安令人心煩，翻過號碼布看配速表已經幾乎看不清楚了，只好又停下來仔細看一下到底關門時間是幾點。
93.9Ｋ，18:46。
我反覆覆頌了幾次，像是以前背英文單字一樣，喃喃自語地把它記牢。腦子有點放空，想些快樂的事，像是她甜美的笑容，心情就輕盈了些，腳步也就隨之輕盈了起來，跟著大雨的節奏，步伐漸漸地穩定，配合著跨步調穩呼吸，也開始陸續追上了一些跑者。
「大樹？」
「是大樹嗎？」一個聲音從我後方傳來。
欸欸欸？熊熊怎麼在我前面？抄捷徑切西瓜嗎？不可能吧！難道是小雪？猛回頭一看，欸欸欸？怎麼會是ARIEL？從出發後就沒看見她，上回台北的六十公里練習賽聽說表現還不錯，而且長野馬時，有一起跑過一小段，感覺ARIEL的跑法很穩健，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
「現在還有機會嗎？」她問。
我揮揮手回頭喊著：「跟上跟上，不要再問了，趕快跟上」
此時跑得正順，時間壓力也大得驚人，實在是無法多問候寒暄什麼，而且評估ARIEL應該也屬是耐力型的跑者，要跟上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如果現在停下來，那就真的會被關門了。跑著跑著，突然有點懂了村上春樹在書裡寫的感覺，自己就只是一部機器，一部跑步的機器，插上了電就自顧自地運轉著，靈魂啊什麼的，都是跟這部機器無關，別想太多，就讓它順順地運轉就好。
經過了93.2K的水站也不敢停，怕打壞了這樣難得的自然流暢，很害怕村上春樹從我身體裡離開，繼續跑著，遠方小亮點的帳蓬越來越近，習慣了黑夜的我，這帳篷的燈好像燈塔一樣，亮到我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我像是飛蛾般地被指引著吸引著，加速腳步衝過去，18:43，我開心地朝天握拳大喊著：「SAFE」。
裁判默不作聲，冷眼看著正在超級自嗨的我，那一語不發的冷漠態度瞬間把我打回谷底，是說跟前一站的感覺也落差太大了，整個從天堂又掉回到地獄。是的，的確沒什麼好開心的，剩下5.1K，雖然還有47分鐘可以利用，但最後面還有個大魔王在等著啊！
邊做伸展，邊走邊回看著來時賽道，Ariel跟熊熊依舊都沒有出現，心想奇蹟就留給他們吧。再次翻出照片，接下來就靠著愛情當燃料，夢想與意志力當引擎來驅動著雙腳前進了。
想回到終點的情緒，自從開始跑馬以來，從來沒有如此地強烈。
深吸氣，讓氧氣充滿胸膛，緩緩吐出，舒服多了，莫非這就是支撐著溫哥前進的氣功跑法？慢慢跟著一個日本跑者跑出去，終點我來了，我自己對著自己喊話。
欸欸欸？等等！怎麼是94K的牌子？我勒！我剛剛應該是太嗨記錯算錯里程了，應該還有6.1K才對，難怪我一直覺得時間多了些心情還鬆懈了些！
天啊！可以把奇蹟還給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