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久] 大樹去看大樹-繩文杉之章(上)

屋久杉


(1)

很久沒有獨攀了。

獨自開著車,在蜿蜒的山路上挺進。雨依舊滴滴答答的下著,心理是百般不願意在這樣的天氣上山,可是又不甘心已經千辛萬苦來到這裡,最後連繩文杉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登山口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車輛,天色微明,大家仍點著頭燈在打包,著裝。我在車上摸了很久,順便啃著早餐,這樣的大雨實在有點賭氣不想上山。

「該死的雨」,心底不斷咒罵著。

終究還是啃完了手上的麵包,在後車廂的擋板下,緩慢地收著裝備,希望多給老天爺一些時間,把雨讓雨下個夠,好歹也暫歇一下,至少讓我走進登山口時不用穿著雨衣行走。

我這樣祈禱著。

不料,雨下的更大了。

嘆了口氣,閉上雙眼。如果我不上山,也沒人管得著我。獨走不就是這樣嗎?愛怎麼做就怎麼走,任性的旅行。深呼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直貫腦門。

再熟悉不過的感覺,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個有著這樣藍墨般色彩的清晨,抖著身體,打包著行囊,上路。心底總算有一些還寫著鬥志印記的細胞被悄悄喚醒。

雙子座的靈魂又開始拆解成兩方勢力角力,從大腦一路混戰到心靈深處,天人交戰一番之後,「逸樂派」節節敗退,「刻苦堂」搖旗攻佔山頭。
還是上路吧~

「山男」還是該有「山男」的樣子。

 


(2)

荒川登山口除了汽車停車場外,也是トロッコ的車庫所在地。這一條安房森林軌道是日本目前唯一還有在使用運行的森林鐵道,主要運用在電力設施保養的作業及載送一些土埋木下山。

步行在森林鐵道上,理應是頗具思古懷舊之趣味,一想到以前有許多巨大的杉木被切割後從這裡被運送下山,不管當時的時空背景下砍伐是一件多麼正確的事,走在上頭,還是不免心頭鬱鬱,感覺像走在一條血路之上。

常常走在山裡,都會想到寧靜來形容。其實森林裡一點也不安靜,會有鳥叫,會有蟲鳴,風帶過樹梢會作響,雨穿過葉隙也會出聲,連你走在步道上,踩過落葉也會有沙沙的碎裂聲。

只是剛剛摸的太久,出發的有點晩,步道前後都沒有人,顯得格外冷清倒是真的。或許應該是說心頭上的寧靜,祥和。尤其此刻山景細雨迷濛。

說得好像自己快要得道成仙。

從荒川登山口一路走到繩文衫所在的大株步道入口路程約耗時兩小時半,從海拔594米沿著鐵道攀升到929公尺高的地方,之後進入大株步道後,才是艱苦路程的開始,一路抖上約兩個半小時後,才會見到繩文衫(海拔1281公尺)。

所以現在走在森林鐵道上的八公里路程,算是暖身。

只是雨不停~~~我心理怎麼天氣晴阿~~


(3)

或許是鐵道太過平整,或許是老人家走的比較慢,或許是行囊太輕,陸陸續續「超車」之後,半小時後來到了小杉谷。

小杉谷是伐木的前進基地,1960年代這裡是極盛期,大概住了500多人,還設有中小學。1970年前後因為林業政策轉變而關閉。事隔閉鎖後將近四十年後來到這裡,大自然已經將這裡恢復的很自然,不仔細去尋找,看不出來這裡曾經繁榮繁華過。

在台灣的山裡也有很多這樣的伐木基地,但台灣的植物更凶狠,把歷史吞噬在荒煙漫草之間的速度更快,若不帶把柴刀,根本不必想看到任何的「歷史」。

雨勢稍稍緩和了些,多雨的屋久島,氣氛跟台灣的中低海拔很像,山嵐不時飄起,虛虛渺渺,粉紅的花瓣看似羊蹄甲,佔滿了山頭,像極了山神的碎花裙裝。

這裡的山神是位女性吧?

小弟是説她的打扮,不是説她的淚多。

沒有在此多駐留,繼續前行。爬山時都有個壞毛病,上半段都很喜歡趕路,抓著時間跑。但是抵達折返點後,就是靡爛的起點,開始哈啦互虧泡茶聊天,乃至於一路拈花惹草下山。

所以,早上的行程能走則走,更何況今日路程是折返,早點到繩文衫,回程就有更多時間停留。只要回程不下雨,時間允許的情況内,愛怎麼逗留,就怎麼逍遙。

下雨天,就是趕路天。

雖說今天大雨相機不宜「出包」,而且又想趕路,但終究還是碰上了該拍的東西,只好發揮狗仔的精神,遠遠佇足,開始狂殺底片。

屋久鹿是也。來屋久島之前翻閱相關的資料,除了大雨外,鹿跟猴子幾乎是每本旅遊,生態書籍一定都會提到的事物。另外一個是烏龜,不過這個季節來別想看到烏龜。鹿跟猴子還有俗諺註解:「猴子兩萬,鹿兩萬,人兩萬。」(「猿二万、鹿二万、人二万」)

昨天已經先跟猴子打過招呼,果然今天就跟屋久鹿碰頭。俗諺是經驗與知識的傳承,馬上就領教驗證。

雖說鹿猴在屋久島勢力龐大,不過那是以前,現在多少還是受到環境影響,人為干擾等因素,屋久鹿的數量已經減少到三千頭上下。不過屋久鹿顯然幸運得多,雖然這裡沒有天敵,數量受到整個環境(島)的自然承載控制,所以沒有像北海道的蝦夷鹿一樣數量暴增,反而引起肉商的注目。

不過另一個面向思考的隱憂就是基因的問題了。

屋久鹿體型大小跟不若蝦夷鹿巨大,體型太大反而不利在山林穿梭,所以隔離演化的結果,現在看到的屋久鹿比山羌略大。尤其是小鹿,看起來跟山羌簡直一模一樣。

看來我這棵樹偽裝的很好,也有可能是長期爬山培養出來的知覺,比鹿發現我前更早一步發現它。但我要聲明我不是獵人。獵人的殺氣會讓動物提早產生警覺。而它仍然低著頭在鐵軌上覓食,絲毫沒有感覺到我的氣息。所以我不是獵人,得證。

以上是鬼扯的。獵人會讓動物發現還叫高明的獵人嗎?我只不過是把我自己的氣先封住罷了。

後面的一對情侶走近,男的用極低的聲音告訴他的女朋友前面有鹿,女生則是用高分背回答:「在哪?在哪?」

鹿一抬頭,頭再一低就順勢消失在草叢之間。

屋久島猴鹿很多,看來現在「馬鹿」也不少。


(4)

雨勢忽大忽小,默默低頭趕路,路過了白谷雲水峽接過來的叉路口後,前行沒多久,不遠處人聲鼎沸。看來我又追上了另一個集團。

我也不用多解釋什麼。老人家們最愛閒聊,問了我的出發時間後,紛紛説我脚長真好,三步併兩步。我想眾口鑠金,腳就算不長,也會變得很長。

這裡是大株步道入口,築有生態廁所一間。大家幾乎都會在此稍做停留,解放,補充熱量,因為從這裡開始路程的難度會開始增加,要見繩文杉真面目可沒那麼輕鬆。

的確,要先渡越海洋,後穿過雨霧,再一步一腳印登高參拜。看起來有點艱辛,不過屋久島自登錄世界遺產之後,人潮可是絡繹不絕跨海而來。世界遺產的金字招牌響亮,是好還是壞,還真是大哉問。

人來,帶來財富,也帶來污染,一刀兩面。日本山區也曾經是黃金遍地的窘態,直到數年前才開始省思,於是蓋起了廁所,再升級成生態廁所,或是鼓勵你自備環保袋,自己打包自己的「產物」下山。於是人多如潮的繩文杉步道,又是講究生態優先的世界遺產,在大家仍然無法普遍接受背著自己的穢物下山的同時,也只好先蓋起生態廁所,作為人與自然的緩衝介面。

思考著屋久島的山岳管理政策,一邊吃著早點,一邊看著老人們魚貫上山。

其實有點心急,看著他們先行,考慮到後面的步程,「塞車」看來是必免不了的事情。想想,也就罷了,告訴自己放輕鬆點,早走也塞,晩走也是塞。

更何況,雨,有點停了。看了看錶,早上八點。按照原先的估計,要走兩個半小時才會到這裡,那麼,我已經現賺半個小時的悠閒。

把雨衣脫下抖乾捲好,用力把它塞進背包最深處,假裝這是個祈福儀式。

把雨衣收進深處,意味著放晴。


(5)

大株步道入口標高929公尺,到繩文杉(1281m)大概還有三百多公尺的高差,表定時間是兩小時三十分,把裝備再整理了一下,就順著步道上行。沿途都是整理過的木道,常爬山的人大概都體驗過階梯步道的毒害。山區的整理過階梯步道基本上都是讓你走的更累更不舒服,既不符合人體工學,還會加重身體的負擔。再加上登山鞋硬底的力量反擊,膝蓋有傷的人更是苦不堪言。

雖然起步沒多久後,阿公阿婆集團禮讓我先行,但是膝蓋開始隱隱感到不適,只好停下來把護膝戴上,順便休息搓揉膝蓋,緩和一下痛楚,沒多久,就看見阿公阿婆集團緩緩追至,換我避身讓他們先行。

「囂張沒有落魄得久」,腦子裡突然碰出這句話!

溪澗的水聲漸漸遠離,眼廉上映的是蒼蒼鬱鬱,渺渺茫茫的迷霧森林,樹的形體漸漸巨大了起來,看著樹幹上苔蘚的茂密程度,讓我有種錯覺,夾雜著到鎮西堡後山的巨木群與加羅北湖附近的林相的影像。尾隨著阿公阿婆團也不是什麼壞事,讓我可以提早欣賞身旁的景色,不會匆匆錯身而過。

「翁杉」是大株步道遇見的第一棵巨大屋久杉,從小杉谷一路行來,多少可以遇見一些大樹(不是我),但是從此木起,才真的是開始步入巨木的世界。翁杉大約樹齡兩千,樹高23.7公尺,樹圍12.6公尺。比起台灣的一些巨木並不算高大,而且賣相頗差。或許正是如此,得以逃過一劫。想想日本人統治到台灣後,勘查台灣山區後,欣喜若狂,沒多久就從丹大山區搬了兩根筆直的紅檜到明治神宮前當看門。

翁杉蒼勁,軀幹上舖滿了苔蘚,說是挺拔,還不如說是生機盎然。上頭長滿了很多種其他的樹,認識的只有杜鵑,其他喊不出名堂的可多了。想想人家在這裡站了兩千年,塊頭又那麼巨大,再加上雨量豐沛,不小心著生的植物,還真是賺到了,無端的高度硬是比掉在地方高了許多,賺陽光,賺雨水,想不長起來都難。

一棵屋久杉就自成一個小的生態系。

遠看,形體自然複雜,怎麼看,真的都不如台灣紅檜有看頭。要是我是砍樹的,我也會先去砍台灣紅檜。筆直,巨大,整理起來也快。有趣的是,一到夏天,屋久杉上頭就會「粉粉嫩嫩」,著生的花一開起來,綠意盎然的大樹也是花枝招展。

粉味很重的大樹,很奇妙的小宇宙組成。


🌳[屋久] 大樹去看大樹-繩文杉之章(下)